难忘小磨盘
-----少年时代的回忆
“童年经历的人间苦难,令我对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感同身受,格外关注弱势群体的生存状况。我自认为是个有情有义的人,尤其懂得知恩图报。”吴官正《闲来笔潭》中的这段话,把我带回了那段悠长而又苦涩的回忆中……
已过不惑之年的我,每逢年节,思绪总是要飘过千山万水,拨开岁月的积淀,去回味那曾经的记忆。家乡江南小镇黄墓,一个托生近三十年的故土,顺着那悠悠的漳河,度过了童年、少年、和二十几岁那风华正茂的青年时代。
人的记忆通常都是与某些事物相联系,故有睹物思情之说。对于当时还是小孩子的我来说,难忘的便是那小小的总是“吱呀呀”在记忆深处响着的磨盘。那副磨盘,伴随着我的整个少年时代,走过悠长的岁月……
虽说少年不识愁滋味,小孩子的想法单纯,小小的愿望容易满足,但在懵懂之年的我,还是有一些难以忘怀而伤感的回忆。记得上小学时有一次中午放学,下起倾盆大雨,虽说回家只有短短的一公里左右,但都是泥巴路,没有伞和胶鞋,只好托一位同学捎信给家里,带点吃的给我。而我家附近的一位同学和我一样,也是捎信托家人带吃的。结果,我家附近的那位同学的母亲,带来一个篮子,盛着精致的荤菜,素菜,汤和米饭。一个个装菜的小碟子摆放在教室里,对年少的我来说,像是一顿饕餮盛宴。而在教室角落里的我,默默地看着那位同学一口一口慢慢的津津有味的吃完,又收好碗碟。后来不知等了多久,我的二姐才在大雨中急冲冲的打着伞,冲破丝丝雨帘,肩头和头发浇得湿漉漉的,拿那种老式的搪瓷缸子给饥饿的我端来了一碗捂得温热的馄饨,那时的温暖,瞬间让我感慨万千。
虽说过去了30多年,那一幕却始终不能忘怀,那时还是有一些心酸,而对于远在家乡数千公里,离家十余载的现在的我想起来,则是满满的姐姐对弟弟的爱!而与之不能忘怀的,是当时家里的困难情景。
父亲退伍转业回来,从事理发,没有在镇上租门面,而是包乡头,背着一个剃头包到乡间地头,给附近农民上门理发,一年收取一次理发的钱,到了年关,各家各户还给点糯米年糕,遇上大方点的,还可以多给一两瓢。童年的我,总是看着父亲高大却又苍老微驼低着头的背影消失在田埂上,又载着斜阳疲惫而平静地出现在田埂上,风扬起他一缕白色的发丝,在夕阳下闪着银光……这是多年后我梦中常辗转出现的情景。
母亲是个家庭主妇,在家操持家务。就是这样的家庭,还是养育了三个孩子,大姐、二姐和我,大姐和我年龄差距很大,很早就上调县城工作,结婚,组建了家庭。从我记事起,家里就只有父母和我的二姐。
那时我家的房子还是茅草屋,虽说那时茅草屋还是有一些,但已经不多了。茅草屋是木头做支架,墙是竹篱笆混上泥土,屋面铺上稻草,用绳子固定住。屋面的稻草经过一年的风雨霜雪之后,慢慢腐烂,每年秋季稻子收割过后,就得换上新的稻草盖上。稻草屋面,常常会寄生各种斑蝥虫,时不时的会掉下来。而竹篱笆泥土墙,遇上暴风雨天气,则会倒塌,寒冷的风雨会倒灌进屋内。屋内一盏沾满灰尘的白炽灯,在泥土墙的背景下,显得非常阴暗,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,度过了我的童年。
后门隔着一口鱼塘是镇上的杀猪场,半夜三四点钟,即传来阵阵的猪的尖叫声,那是屠户们开始杀猪了。那时的猪,绝对是生态的,没有四月肥、瘦肉精,喂的是米糠、豆渣,猪草。偶尔称上一斤肉,用肥肉熬成猪油,廋肉炒成小炒菜,那猪肉的香味,一直会回味好几天。除了是生态的原因外,主要还是只能多少天才能吃上一顿肉的缘故。
小时候,最值得回忆的是茅草房后面的有点斜坡的小院子,院子不大,三四十个平方左右,种了六七棵树,是母亲亲手种下的,在我小的时候,都已经长成了十多米高的大树了。有几棵数上还长了一些木耳,母亲就摘下来,晒干,作为菜肴,而对我记忆最为深切的是那一棵杏树,每当春天到来,高大的杏树开满了花,引得无数蜜蜂采蜜,慢慢的,杏蕊结果,长成了一个个的小杏子,饱满的大杏子。而这杏树,对于我来说,还有一项功能,那是我的天然小桌椅,那时,我用一条条的绳子连接住杏树的枝干,再绑上一块搓衣板,就成了一张小桌子,放学回家后,就靠在树干上,悠闲地做起了我的作业。除了这些大树,院子里还种上了鸡冠花、喇叭花、含羞草等虽不说是姹紫嫣红,但也算色彩缤纷,这个百草园似的后院俨然成了我童年的游乐场。多少个夏日的夜晚,繁星点点,在百草园蝉的此起彼伏的吟唱声中,我悠然进入梦乡……
大约三四年级,我十岁左右,在县城里的大姐资助下,家里的茅草屋终于改换成了两间瓦房。为了生活,陪伴我整个少年时代的小磨盘登场了。
小磨盘不大,上片直径只有二十多公分,下片大一点,多了一圈外槽,上片旁边有一个小手柄,套上一节竹筒,可以转动,上下片磨盘中间用铁片和小铁棍做成了一个转轴,两片磨盘贴合的地方凿成锯齿状,右手将需要磨碎的材料用小勺通过上片磨盘的一个小洞投放进去,左手转动上片磨盘,伴随着磨盘齿摩擦的吱吱声,一天的劳作就开始了。
那时,二姐也刚待业在家,父亲的剃头包已承担不起一家的生计,母亲只有学起了做米糕的小生意。每天下午,准备好一盆米,泡上水,洗好磨盘。父亲下午早点从乡下回家,就开始了一天的劳作。等到我放学回家,推上一百圈,虽说是小小的手推磨,但对于弱不禁风的我来说,还是如沉重的山一样,我呼呼喘着气推上一百圈,就已经是筋疲力尽了!
磨米只是第一道工序,母亲每天凌晨三点左右,就得起床,用发粉将湿米浆膨胀好,再准备好蒸笼,将膨胀好的米浆倒在蒸笼上的一个个圆形的模子里,放在滚水的大锅里蒸。蒸好后放入脸盆。到了天刚有点蒙蒙亮,父亲就搬起家里的小桌子小凳子,到街上摆好,年少的我也经常搭把手,帮父母搬运发糕。准备好后,我就吃几块发糕,或者偶尔买点早点去上学,而父母,就要在清冷的街头等待买发糕的顾客。
除了发糕外,母亲还学会了糯米粑粑,和发糕一样,每天下午用小磨盘磨好米,但用的是擦杂部分籼米的糯米,还是需要每天凌晨三四点钟起来,用蒸笼蒸好糯米粉,包好芝麻芯,放入垫好白纱布的盆子里,盖好毛巾,拿到街上出售。
那小小的磨盘,加上母亲那矮小瘦弱的身躯,独自搬动沉重的蒸屉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!每当夜幕来临,微弱的灯光忽明忽暗,我却清晰地看到母亲花白的双鬓,和满手粗糙的茧子,这一幕,也是我梦中挥之不去的剪影!
到了冬天,雪花飘起的时候,年迈的父母除了做些发糕,另外,还做起了糯米团子米酒,虽说做米酒不用熬夜,但还是要在清冷大大街上,支起小炉子,一碗一碗的煮沸,配上用小磨盘磨出的糯米粉,包上芝麻芯,捏成糯米团,放在米酒里。就那样,伴随着寒风和时不时飘落的雪花,挣些微薄的辛苦钱。雪花洁白,父母却为了生计挨着冰冻的寒冷……
就这样,小磨盘“呼哧哧”的一圈一圈的转动,磨出了发糕粉,粑粑粉,磨出了一个家庭的生存之路……
平常嘴馋的时候,小磨盘也会犒劳我,家里有芝麻的时候,就推动着小磨盘,磨出了香喷喷的芝麻,拌上一些糖,或者再用开水搅拌,就成为了我少年时代难得的珍馐—芝麻糊,多年后,还惦念着那美味,可惜,超市里再也买不到那生态的芝麻糊了。
那个时候,家里每年还要养十多只鸡,每到春天的时候,街上的集市会出售刚刚孵出的雏鸡,毛茸茸的,比鸡蛋大不了多少,叽叽的叫声,不停地想觅食,非常可爱。每年都要精心的挑选十多只喂养,到了夏天,为了喂肥那些鸡,我常常去附近鱼塘的草丛中捉跳马子,也就是蝗虫,装在瓶子里。回来后,那些鸡会“咯咯”的叫着,跑过来,我就一只一只的喂着鸡。那些鸡,对我的辛苦非常感激,和我非常亲密,在家的时候,只要我一招手,就会“腾腾腾”的跑过来。而那些鸡,来了客人,或是逢年过节之时,就是盘中之餐,也是我伤心的时候。
小磨盘经过一年的劳作,上下磨盘的齿会慢慢磨平,变的不尖利了,磨不动米粉,每年,都要请石匠师傅,打磨磨盘的齿,让它再一次承担起家庭的重任。
不经意间,初中毕业了,多么渴望上大学的我,面对着当时家里的情况,一片茫然,小磨盘也苍老了,无力支撑起我继续读高中,圆大学的梦想,记得当时读初二时,弱不禁风的我就在考虑未来的路怎么走,还记得,给县城的姐姐写过一封信,说了我以后的想法,还提到渴望能够到县城读书。
就那样,在茫然与懵懂之中,初中毕业,体重七十斤不到,高一百五十公分多点的我进了县城的中等师范学校,不用交学费,学校还补贴大部分生活费。
三年之中,除了寒暑假回家,周末偶尔回家之外,一直在学校,那时,衰老的小磨盘和同样衰老的父母还在那个小集镇辛苦的劳作。
中师毕业后,回到老家,进了一所农村小学教书,从那时起,替代了小磨盘的角色,承担起家庭的重任,赡养老人,而小磨盘,从此就静静的搁置在角落里,再也听不到那吱吱的响声。而父亲,两年后,就老去了。
……
如今,走上不断求学之路,离开家乡数千公里,踏遍千山万水。十多年过去了,常常回忆起那副磨盘,那副磨盘伴随下的少年时代,人生莫不如同那副磨盘的转动,一圈一圈,缓缓的,从懵懂童年,少年,跨入激情的青年,沉重的中年,直至将来的平淡老年时,又会重温那童年和少年的记忆,回味如同浓醇的茶,甘甜与苦涩并存的岁月后,留下的是一颗平静的心和一缕岁月的馨香。
夜晚入梦,梦中磨盘依然“吱吱”推动,回忆纷拥……偶得一诗:
岁月悠长赤魂简,素手推梦人生坚。
静心走过磨砺路,难忘磨盘忆少年……
----谨以此文铭记那一段苦涩而又纯真的往事。
作者:天雨流芳网民族专家(邮箱:406860949@qq.com),来源天雨流芳网(www.tylfw.com)